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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家过年那天,爸爸来机场接我,路上我睡了会儿,睁眼时好像到了镇上,我问爸爸是不是到家了,他说还远着呢。我透过车窗往外看,原来所有的小镇如此类似:一条宽阔的街道,两旁联排二层小楼。白瓷砖,窗上嵌蓝色的玻璃窗,看起来廉价又灰暗。可是我还是喜欢我的小镇,它位于湘西北,这些年来变化不大。家周围的几十户邻居都还在,我走在街上遇到他们还可以打声招呼。
这次提早回家是为了参加表哥的婚礼,却又赶上一场葬礼。去世的人是我姨夫,他才查出癌症不久,在长沙湘雅住院,正月十一去世。那天早上我还在睡觉,妈妈打来电话说赶去长沙,姨夫不行了。我跳起来洗漱,妈妈又来电话说:“已经死了,回乡下吧。”
我们到乡下时,一大家族人已经忙起来了。妈妈家中五兄妹,姨妈为大,下面有四个弟妹。全家人安排葬礼,请厨子、道士,搭棚,摆灵堂。这时我姨妈正带着姨夫乘救护车走在回家的路上。这是有亲人的好处。在乡下,家族很重要,有难时,家人多便是安慰。我妈妈懊悔没能去长沙陪着姨妈,她认为姨妈从未出过远门,丈夫死在外面,肯定吓得六神无主。
乡下葬礼上的哭声很独特,咿咿呀呀,念念有词,我的儿呀我的肉,我的哥哥我的亲人。不同的亲人来后总要哭一番。即便不熟,也会礼貌性地哭几句。葬礼持续几日,亲人们喉咙沙哑。姨夫到家后,亲戚为他擦脸穿衣入殓。他的儿子,也就是我大表哥正从深圳赶回来。他晚上到家,姨妈冲上去死死地搂住儿子,两人抱头痛哭。
姨夫查出癌症,已是晚期,住院不足一个月就去世了,终年五十九岁,差一年退休。这对一位终生勤勤恳恳上班的人是最大的讽刺。姨夫年轻时入伍,在空军部队,退伍后分至家附近的水电站,直到检查出癌症前一天都在上班。单位同事、领导来吊唁,亲人代姨妈问抚恤金和社保。原来单位并未给姨夫缴纳社保,拿不到多少钱。最后单位给了一笔安葬费,不过两万元。这就是姨夫工作一生为家人留下的钱。至于工资,实在太少了,每月两千元,也全部补贴给大表哥在深圳买房。
检查出病后,姨夫本还在县城医院里治疗。他已枯瘦,变得木讷,还想再拖拖,不要花太多医疗费,直到听说同乡某人突然病死,才惊觉治疗的必要,要求转到大医院。结果才去几天就去世了。那天晚上娘俩痛哭,不仅是因为失去了共同的亲人,也是在哭治病没把所有的钱花完。对于他们并不殷实的家底来说,姨夫走得甚至很及时。贫穷多么可怕,它让人变得小心谨慎,连哀伤都要控制在某个数额内。
人是需要葬礼的,这个嘈杂的仪式在缓慢地告诉亲人们,他去世了。死亡就是一去不返,再也不能相见。
其实我并不太喜欢姨夫。在我九岁那年,妈妈想再要个孩子。有一天姨夫告诉大家,我并不喜欢妈妈再要孩子,担心他对我不好,但我并没有这么说过。那时我非常不解:为什么你要编造谎话?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嫌隙,不是所有大人都是和善的。大人总是低估孩子的敏感程度,当时我那么委屈,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。
在姨夫去世前,腊月里我小表哥结婚,他是舅舅的儿子。一大家人又聚在一起,回忆起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的事:那时我们常在一起,每年暑假都在外婆家住一段时间,在乡下玩得很疯。抓青蛙摔死在地拿去钓龙虾,在烈日下怪叫着乱跑,去很远的亲戚家摘西瓜。姨夫是严厉的中国式父亲,他对大表哥只是管教,没有亲热。有一次暑假即将结束,我想要大表哥的公仔,一只绒布长颈鹿。大表哥舍不得,而我又偏要,我们都哭起来。当时姨夫狠狠打了大表哥耳光,我被吓住了,但仍然拿走了那只长颈鹿。回家后,我把公仔扔在箱子里,没玩过。因为每次看到它就会感到不安。当时表哥也不过是大我几岁,还是个孩子。大表哥在深圳买房结婚后,姨妈去带孩子。姨夫每天打电话来,但很少和儿子说话。两个人不肯讲和,而他把所有的工资给了儿子还房贷。
小表哥的婚礼上来了很多亲戚,我和姨夫偎在火炉旁,这时他已很虚弱了,不说话,也不吃饭。有位亲戚来时,他抬起眼皮看了看,撇嘴说:“找了几百个男人,没一个处过一年。”那位亲戚是女性,几十岁,没结婚,男朋友换了又换,今天带了个新的来。在姨夫的眼里,这样的女人是不入流的,即便是现在,他也表示鄙夷。我听到这句话时,觉得姨夫又回来了,就是那个尖酸刻薄、搬弄是非的人。
说完那句话,他竟然坐在椅子上睡过去了,头向上仰,嘴巴张开,皮肤白得接近透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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