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骨师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二五文学25wx.com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第一笔订单快要谈成,连越一直耽搁在扬州跟厂商洽谈相关合作。临走前,欢喜发了封定时邮件,他回来就能看到。几行字写写删删,最后只留下一句:“师父,阿狸找到了会开鸡肉卷的花。”
他会懂。天涯路远,各自珍重,岁月尽头,或能重逢。悲欢离合嬉笑眼泪,不过是殊途同归。嫁衣耗尽她最后一点心血。病弱的身体已经做不动缂丝,甚至连设计图都画不了,留下来只会成为负担。宝刀归鞘,不许人间见白头,是名将最后的骄傲。不能让他们任何一个,亲眼看着她死。长途客车里空气混浊,有人打呼噜,有人用方言大声交谈。陌生复杂的环境,对目盲的人来说意味着数不清的危险。绿萝一路都很警醒,不让欢喜离开视线哪怕一秒。欢喜坐在靠窗的位置,身上盖了条驼色绒毯,戴上耳机“看”一部野生动物纪录片,这集是关于大象墓地。生病或老弱的大象,大限将至,会开始拒绝进食,彻夜悲嗥。然后某个清晨,在整个象群安静的注视下默默走入丛林深处。身后传来一片悲伤的长嗥,也无法阻止它决然的脚步。千百年来,人们从未在野外发现过自然死亡的大象的尸体,这些聪明而情感丰富的动物,能预感到自己的结局将在何时到来。它们临死前,会孤独地离开象群,到一个神秘的地方去迎接死亡,如同走向新生。墓地通常在隐秘的山洞,洞口堆满只有大象才有力量移开的树干和巨石,神圣不可侵犯。洞穴里白森森的尸骨堆积如山,象牙是盗猎者和土著贪婪的目标。一旦这些洞窟暴露,野象群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冲出来战斗,守护它们生命的珍宝。她摘掉耳机,摸一摸挎包里鼓囊囊的盒子,枕着绿萝的胳膊安然睡去。长途班车坐到终点,还要再转两趟公交才能到九溪。县城的路面坑坑洼洼,颠得人骨头都要散架。低矮的电线杆子到处都是,拉出横七竖八的线,把天空割裂成块。街边有理发店新开张,地上积满鞭炮红色的碎屑。老人搬个凳子坐在门口晒太阳,孩童三五成群,追着送货的三轮车尖叫笑闹。两人奔波一整天,找到地方时天已黄昏。欢喜从没想过,自己会这样回来。满心疲惫,疾病缠身,以一个游子的姿态。故土日夜萦绕心头,在终于靠近期待的那刻,反而有犹疑和情怯。少年子弟江湖老。附近的邻居这些年陆续搬走,门窗大多紧闭,陌生的乡民已没人认得她。门前老槐树上挂了只破旧的风筝,被风吹得哗哗乱响。欢喜绕着屋子走一圈,用手抚过斑驳掉灰的墙皮,觉得这房子比记忆中更萧索破败了。破旧的木门上还贴着多年前的对联和剪纸窗花,褪得极浅的颜色几乎无法辨认。古老的雕花架子床还在,蚊帐却已朽成丝丝缕缕的烂絮子。最后的夕阳斜透过窗棂射入,灰尘静谧乱舞。日色在夜的入侵中逐渐枯萎,直至满室静凉。这就是欢喜跋山涉水也要回来的地方,生命最后一程的安息之乡。迎着光的方向,她觉得自己站在属于童年的屋顶上,举目眺望那些根本看不见的山峦轮廓。有风温热扑面,脸上忽然觉得痒,一线细细的血从鼻孔里流出来。欢喜抬手便抹掉了,早就习以为常,脸色很从容。一时半会也来不及收整间屋,拾绿萝忍住悲伤,去院里打几盆井水让她洗漱后躺下。太累了,欢喜很快就昏睡过去。这一觉很稳很长,脑子里走马灯似的,闪过那些惊心岁月,以及被雨淋湿的,年轻的脸。浑浑噩噩听到沈望的声音,以为犹在梦中。略定一回神,有些恢复清醒,才知道真的是他。他来了。隔着院门,嘈杂并不真切,绿萝气急的大嗓门盖过了敲门声:“你来干什么,还嫌害得她不够?!欢喜跟你们沈家没有关系了,她不会见你!”
绿萝一大早去集市买了只活鸡,打算给欢喜炖汤喝。紧赶慢赶走到村口,打眼看见桥边的空地停了五辆黑色豪车,整齐排成一溜,快把路都堵死了。她眼皮猛跳,慌里慌张往回跑,没几步果然远远见沈望在小路尽头徘徊。乡下地方信号不灵,导航也搜不出,他身边围着几个黑衣青年,正举着手机到处找信号。绿萝猫着腰绕过土墙,试图从另一条小路避开这群人,没想到手里的鸡突然咯咯叫得震天响,吸引了他们的注意。沈望循声认出她,二话不说飞身就追。她跑得气都快断了,终于赶在他前面钻进院里,咣当把门关严。门闩是那种老式木栓,一大块死沉的木头,常年没怎么抽动,特别涩。绿萝越急越使不上劲,怎么都扛不起来,索性把整个背顶在门上,任由他在外面敲了又敲也不肯挪动分毫。沈望没有强推,依旧笃笃地叩:“你先把门打开,有什么误会当面说清楚。我今天必须找到她——”绿萝气得发昏,恶声狠啐一口:“我呸!什么误会,满嘴鬼话还想骗谁?你们俩兄妹干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!”
她心疼欢喜,对沈望除了厌恶就是憎恨,浑身力气都用来抵住那道门,“欢喜受不得刺激,你阴魂不散是想现在就逼死她吗?那本古书早烧没了,你还想哄她为你卖命?我不会让开这道门,除非你开车撞进来从我身上碾过去!”
沈望身边的人看不过,凑上前出主意道:“这院墙低得很,叫个人在下面搭手托着也就翻进去了——”话没说完,被绿萝寒着声打断:“你敢翻墙我就敢打爆你的头!这不是你家,带一堆狗腿子耍威风给谁看呢?你说你爱她,其实你最在乎的只有你自己!摸着良心问一问,如果你还有这种东西的话。从头到尾欢喜可有哪点对不起你?你又为她做过什么?沈妙吉处心积虑伤害她的时候,你在哪儿?现在居然还有脸来见她?!”
换做平时,谁有那么大胆子当着众多人的面把他骂得狗血淋头。身边带的几个随从纷纷面露尴尬,自觉退远一点。沈望垂着头,眼睛蒙着一层失魂落魄的光,全然不见往日神采。他脸色惨白,嗓音疲倦沙哑,只固执重复道:“你开门,让我见一见她。我知道她的病——”绿萝根本没耐心听这些,回应他的,只有一句干脆利落的“滚”。这段日子沈望都不曾露面,一方面是因为连越摆明了誓不两立的架势,杜绝掉一切有可能的接触,他根本靠近不得。另一方面也确实分身乏术,他四处奔波,有关欢喜身世的任何线索不放过,动用一切力量去寻找她的亲生父母。现在欢喜离开上海,连越也不在,他刚得到消息就马上赶往九溪。欢喜极度虚弱,硬撑着从床上爬起,身上乏累得厉害,走到门口也花了十几分钟。绿萝心里咯噔一下,看着那一抹虚白身影踉跄着从昏暗里挪出来,挂在门边说:“……是我让他来的。”
沉默数秒,绿萝肩膀一垮,松了劲。这大概是欢喜最后的愿望了,见过之后两两相忘,再也不留遗憾。两扇木门吱呀打开,一个狼狈的身影猝不及防跌在地上。沈望不让人跟着,也没顾上去拍身上沾的灰土,站起来艰难地朝她走过去。不管在想象里描绘过多少遍,真正相见的一刻还是让他心痛欲裂。面前的女孩,已经全然不是记忆中的模样。她变得那么瘦,风一吹就要倒似的。及腰长发全不见了,溜光的头颅上青色血管若隐若现。耳郭薄到透明,对着他的方向凝眉分辨声音,沉静的眼眸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东西,周身幽凉。疾病带来难以想象的恐惧和压迫,死亡如影随形。真正经过这场试炼,如同涅盘,身心都变得空纯白荡荡。当初爱得扑天扑地,过后也只留一堆余烬。绿萝不放心地拦在中间瞪着他:“你要还念着以前的情分,把话说完就赶紧走,别再让她伤心……她经不起了。”
沈望一步步靠近,满心愧疚,多想把日思夜念的人拥入怀中,又怕惹她生气。欢喜微眯起眼,视线却越过他的肩头,停在后面一个虚无的点上,转过身说:“你进来吧。”
欢喜从小在这间屋子里长大,对环境无比熟悉,走来走去就像能看见似的。他紧跟在旁,见她动作缓慢却不迟疑,有点疑惑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,毫无反应。他连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,终于肯相信她是真的病入膏肓。很多话涌到嘴边,喉头却干涩灼痛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堂屋的窗户大开着,斜插了一支竹子做的风车,滴溜溜打转。欢喜找了把木椅子坐下,面庞身段都带着病态的孱弱,眼神也像虚无一般,没有聚焦,轻飘飘不知落往何方。眨一下眼,睫毛扫在泛着淡青的眼窝上,似落花轻叩玉枕。“我不怕死,只怕还没来得及真正活过——”她一只手切切抚上胸口,“按自己的心意。”
每说完一句话,她都要停下来喘一口气,强打着精神续道:“如今该做的都已经完成,还有两件很重要的事没来得及交待,这也是我今天见你的原因。”
沈望单膝跪在身前,把额头抵在她膝上,哽咽着说:“是我对不起你。我那天……不是故意要去把奶奶气病,我没想到房子会失火……”“嘘——”欢喜竖起食指放在唇间,语声轻柔,像哄一个孩子,“我知道,你是去还那块丝巾的,我都知道。别那么大声,我不想绿萝听见。”
他愣住了。其实她什么都清楚,只是不愿继续深究。把真相暴露,绿萝又该如何自处。欢喜往后让了让,嗓音听起来朦朦胧胧,“外面是什么天气,放晴了吗?”
更多内容加载中...请稍候...
本站只支持手机浏览器访问,若您看到此段落,代表章节内容加载失败,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模式、畅读模式、小说模式,以及关闭广告屏蔽功能,或复制网址到其他浏览器阅读!